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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一年,，我還年幼,，那一年我隨著母親從一個山村探親到遙遠(yuǎn)的另一個小山村，那一年,，我不能理解為何母親要不辭辛苦地帶著我翻越那一道道的山梁,。
彼時的交通遠(yuǎn)不如現(xiàn)今的發(fā)達(dá)，幾十里的山路一步一步都要用腳來丈量,，江南的丘陵層層疊疊,，山梁上蜿蜒著小道，路上的沙石磨礪著媽媽親手給我做的千層底的布鞋,。走不多時,，我累了，媽媽擦去我額上的汗珠,，捏著我紅撲撲的小臉鼓勵我繼續(xù)往前走,。
山里面多安靜啊,，一路陪伴我們的是鞋底與沙石的摩擦聲，冷不丁的還有一兩聲的鳥鳴突然傳入耳朵,，驚的人一激靈,。辨識著鳥鳴，媽媽一路走一路給我講著也不知從哪兒聽來的鳥的故事,。
“爹爹——是姑”“爹爹——是姑”多么奇怪的鳥鳴聲,！
媽媽說這鳥身世很苦，傳說這可憐的鳥是人變的：
從前啊,，山村里有個童養(yǎng)媳,，她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，從早到晚的得不到休息,，她還有個刁蠻的小姑子,，小姑子對她很厲害，總是期負(fù)她,。挨餓是經(jīng)常的事,，但是，干活卻是不能停的,。餓了,，累了，疼了,，傷心了,，那也只能在干活時偷偷地掉幾滴眼淚——不能讓別人看到，否則又是一頓打罵,。
快過年時,，爹爹買了一塊肉放在家里，刁蠻的小姑子趁爹爹不在家偷偷地把肉煮吃了,。爹爹回來問肉怎么沒有了,，小姑子便撒謊說是童養(yǎng)媳偷吃了。百口莫辯的童養(yǎng)媳挨了一頓毒打,。
夜里,，躺在稻草鋪的鋪?zhàn)由希�她摸著身上的傷��,，輕輕地呻吟著“爹爹——是姑”,，“爹爹——是姑”。
第二天,，她死了,。人們驚奇地發(fā)現(xiàn)稻草鋪里飛出一只鳥，鳥兒日夜叫著“爹爹——是姑”“爹爹——是姑”，可憐的童養(yǎng)媳死了才終于大聲地喊出了自己的委屈,。
“媽媽,，她好可憐！”
“媽媽,，她為什么要當(dāng)童養(yǎng)媳,？”
“媽媽，那個童養(yǎng)媳自己家里人怎么不管她,？”
媽媽沒有回答,，只顧往前走，任我小跑著追她,，沙石與千層的布鞋底沙沙地響了一路,。
歸國來，是另外一種鳥,。
它是不是就叫這個名字,，我不知道，可是,，它的確就是這樣叫的：“歸國來”“歸國來”，一聲又一聲,，清脆,、短促而又匆忙。
這是一只海外游子的魂魄化成的鳥,，悲戚地訴說著歸家的相思,。
除此之外， 還有杜鵑……
清晨出發(fā),，到親戚家里已是下午,。一個老人顛著小腳迅速地忙碌起來，媽媽讓我叫她姑外婆,，姑外婆忙著給我們做飯,，嘴里念叨著：“娘家來人了……好啊……娘家來人了！”灶臺里的炊煙熏得老人不住地用衣角拭著淚,。
晚飯的時間還沒有到,，姑外婆給我們煮的荷包蛋。
“大清早就走了吧,？”
“孩子,，累壞了吧？”
我被她顛顛的小腳吸引著：“嗯,，就是腳好累,！”
“姑外婆，你家怎么住的這么遠(yuǎn)呢？”
小孩子的疑問,，來的快,，去的也快，我很快就沉浸在了荷包蛋的美味中,。而疑問隨著那荷包蛋的美味也慢慢淡化,，最終消失在記憶的深處。
時間河水般悄無聲息地流淌著,，斗轉(zhuǎn)星移,，幾十年過去了，我到了遙遠(yuǎn)的外地上了大學(xué),，畢業(yè)后亦留在了一個陌生的城市,。過往的事情在大腦中大約已成為淺淺的一痕。
城市讓生活美好,，也帶來些許的無奈,。一次，我竟夢見了姑外婆,，我夢見自己像她一樣顛著一雙小腳孤獨(dú)地走在漫長的山路上,，耳旁唯有鳥聲陪伴。
周末,，來到城外爬山,，忽然聽見一串鳥鳴，“不如歸去”“不如歸去”……啊,，這是子規(guī)鳥的叫聲,。子規(guī)鳥也就是杜鵑鳥。腦海中有關(guān)杜鵑的內(nèi)容一下子全涌了出來,。
“從今別卻江南路,，化作啼鵑帶血?dú)w”，
“驚夢覺,，弄晴時,。聲聲只道不如歸。天涯豈是無歸意,，爭奈歸期未可期,。”
悠悠鳥鳴似琴弦一般,，在我的記憶深處彈起,，兒時的回憶水墨畫般一幅幅浮現(xiàn)，轉(zhuǎn)而又被這弦兒彈破,，化作青煙一縷,。
我想家了,，我要回家，哪怕路途遙遠(yuǎn),，哪怕山路崎嶇,，哪怕沙石一路硌著腳，我想再聽聽那山路十八彎中的一聲聲鳥鳴,。
回到家,，我翻箱倒柜，尋找著媽媽納的千層底,，腳上這锃亮的黑皮鞋啊,，它耐不住幾十里路的沙石。
田家庵·劉孝敬