淮河之南有個正陽關(guān),那里有我的家,。
千里淮河在這兒拐了一個彎,也裹挾了七十二道山河一路向東,。一直奇怪,,正陽關(guān)東也有河,西也有河,,南也有河,,北也有河,有喚作清水河的,、淠河的,、老河的,、大河的,也有喚作淮河的,,哪條河具體叫做什么,,到今天也弄不明白。只是同治年間修的那個南城門上赫然寫著“淮南古鎮(zhèn)”,,我才堅定:淮河之南有個正陽關(guān),,那里是我的家。
走了整整大半天,,身上帶著的兩個饃饃早已消化成最后一絲力氣,。站在五里鋪子的大壩上就能看到正陽關(guān)燈火通明,仿佛聽到打席街鼎沸的人聲,,這算是到家了,。
這是1955年,我考上了壽縣中學,,當了“秀才”,。雖然因為哥哥嫂子、姐姐姐夫跟著老蔣的飛機“叛逃”臺灣,,但好歹沒中斷學業(yè),,只是再也不能在南京度假了。
為了省一毛四分錢,,我還是選擇了步行六十里地完成假期的回家路,,也不屑于和短衣幫的船民小販擠在臭氣哄哄的大船艙。更坐不起兩毛錢一張的“文化人”端坐的蚌埠開來途經(jīng)壽縣的小郵輪漂晃到正陽港,。況且這一晃也得半天,,卻要花費我一周的伙食費,實在不劃算,。我和同窗們都選擇步行,,同行的還有迎河鎮(zhèn)的余同學,他比我要多行一倍的路程,,境況也好不到哪里去,。我要冒著“物以類聚”的危險悄悄地將他留宿在正陽關(guān)一晚。
“鹽糖糖球,,山楂糕——”
“油酥燒餅,,雜燴湯——”
“樓上雅座,鍋烤雞,、帶把肉絲,,上菜——”
……
打席街因做草席而得名,又緊貼正陽港,,酒肆旅店林立,。這時間正值客船靠岸,,天也擦黑,正是店家上客的好時機,。小二們故意扯著嗓子,、拖著長音,勾起路人肚里的饞蟲,,招攬生意,。
我拉著同學忍著轆轆饑腸穿梭在酒旗商販之中,摩肩接踵,,一路向南,。
遠處河岸上纖夫的號子倦怠得有氣無力,和早晨起來的嘹亮生猛截然不同,,都在盼望著收工,,喝碗高粱酒,泡泡澡堂子,。
吃過晚飯的正陽關(guān)人已經(jīng)坐在街頭,,拉起了家常。這時街上的商鋪也陸陸續(xù)續(xù)關(guān)門歇業(yè)了,,中百百貨商店上了最后一塊門板,,肖家銀樓也在清點著今天的收益,“大美興”最后一塊五香貢干銷售殆盡,。遠處鞭炮響起,,今天是“土地老爺接城隍”的日子。小鎮(zhèn)魚龍混雜,,三教九流,,各行各業(yè)都有自己的偶像,單主管水運的大王廟就有老大王廟,、新大王廟,、護官大王廟,所以正陽關(guān)又有七十二座半廟宇的說法,。每個廟都有自己的廟會,,都有自己的招牌節(jié)目。今天是土地老爺和城隍老爺走親戚的好日子,,是要舞燈的,。
除了鎮(zhèn)北街道的獅子燈,鎮(zhèn)中街道的高蹺,,鎮(zhèn)南街道的大頭娃娃舞,工業(yè)上的龍燈,,商業(yè)上的犟老婆騎犟驢,,船運社的旱船,,各行各業(yè)都有表現(xiàn)自己行業(yè)特色的保留節(jié)目。搬運站人力氣大,,演出的 “三閣”最吸引人,,別地也是絕無僅有的。
這“三閣”一喚做抬閣,,上十個人如同八抬大轎般抬起一個流動舞臺,,上面層層疊疊仿若云臺仙閣,仙閣上的小孩童大都扮的是觀音,、太上老君,,當然今晚是城隍老爺。再有穿心閣,,演繹的是“四老爺砸面缸”的故事,,四老爺穿心坐在一根粗管中間,一邊面缸,,一邊壓上重物,,一壓一翹,四老爺帽翅上下晃動,,孩子最是喜歡,。演的最多是肘閣,一個壯漢肩扛燈芯,,上面坐著一個,、兩個甚至三個孩童,說著不同故事,。一人芯的有翻跟頭的孫大圣,,兩人芯的有梁山伯與祝英臺,三人芯的還有青蛇白蛇愛許仙,。
燈一上街,,滿街的看燈的人便冒了出來�,?礋粲兄v究,,或站高處,或站在大門市門口,,因為大商家肯定要接燈,,這是面子。接燈的商家放掛炮仗,,隨后大板凳一架,,胡琴一拉,建筑社的鑼鼓十八番一敲,,旱船打頭,,其余的燈隨后跟上,,熱鬧的很。這就叫做廣告吧,。接燈的商家備上包好的果子和香煙,,用竹竿挑著,引誘肘閣上的孫大圣翻個跟頭,。整個燈下來,,孩子們有果子吃,大人們有煙抽,,還能領(lǐng)到一筆收入,,夠一家老小過好幾天,所以正陽關(guān)燈會不斷,。
青石向晚,,踏在油亮的青石路上的深深車轍,伴著大街上漸漸散去的人群走進家門時早已明月高升,。母親嗔怪歸家太晚,,抗了一天大包的父親早已上床。難為他骨瘦如柴的公子哥去干這苦力,。
吃著母親留下的剩菜剩飯,,覺得真香。
夜深了,,解阜門外的南塘心停滿了來往的貨船,。明天他們要在正陽關(guān)充足補給。購上船釘錨鏈,、肉菜大米,、衣物日用,等待他們將是更遠的航行,。
(壽縣·熊文田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