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燕子銜春泥,，紙鳶斷線時,。”當街角梧桐新抽的嫩芽沾上細雨,，地鐵口裹著風衣的行人忽然駐足,，我知道這是清明在鋼筋森林里落下的第一筆水墨。這個糅雜著節(jié)氣與節(jié)日的特殊符號,，如同被折疊在水泥縫隙里的舊信箋,，總是在春意最濃時抖落出往事的塵埃。
“疏雨冷煙寒食,，落花飛絮清明,。”柳絮飄飄，又是清明,。清明，既是二十四節(jié)氣之一,，又是傳統(tǒng)節(jié)日,。這個節(jié)氣萬物皆顯，氣清景明,，處處賞心悅目;作為節(jié)日,，清明節(jié)是緬懷先輩、跪拜先祖,，緬懷已逝親人的日子,；清明似一條紐帶，承接著血脈相連的親情,，演繹著亙古不變的思鄉(xiāng)之情,。
清明是二十四節(jié)氣里最富詩意的矛盾體。它既是《月令七十二候》中“桐始華,，田鼠化鴽”的物候更迭,，又是現代人手機日歷里標紅的“法定假日”；既是辦公樓里年輕人討論的“拼假攻略”,，也是城中村里老人固執(zhí)堅守的祭祖時辰,。這座城市仿佛被切割成無數平行時空，有人在落地窗前煮茶聽雨,，有人在巷口鐵皮棚下疊著金箔元寶,。
清明是一本被雨水浸濕的家譜。清晨六點的地鐵尚未蘇醒,，我已捧著用報紙包裹的艾草青團擠進車廂,。這種用糯米與春色揉捏而成的點心，像極了我們這一代人對于傳統(tǒng)的笨拙傳承——既要保留青汁染指的質樸,，又忍不住往餡料里添入蛋黃肉松,。車窗外的廣告屏正循環(huán)播放“云端祭祀”的宣傳片，而我背包里裝著從網購平臺訂的電子蠟燭,，它們將在家族微信群直播的儀式里,，與老家祠堂的線香共同明滅。
老街裁縫鋪的王阿婆說：“清明雨是祖先捎來的針線,�,！彼傇诖藭r翻出壓箱底的靛藍布料，為鄰家孩童縫制辟邪香囊,。針腳游走間,，那些關于“寒食禁火”“插柳驅瘟”的老故事便順著棉線流淌開來。對面咖啡店的年輕老板聽得入神,，轉頭將柳枝編成花環(huán)掛在吧臺,，又在菜單添了款“青團拿鐵”,。傳統(tǒng)與現代的對話，在這氤氳著咖啡與艾草香氣的空間里悄然生長,。
清明是城市褶皺里的綠意,。當寫字樓里的白領們討論著“踏青大數據報告”，城中濕地公園的蘆葦蕩中,，退休教師老周正帶著孫輩辨認車前草與蒲公英,。孩子們驚覺原來日日路過的綠化帶里，藏著《詩經》里“采采芣苢”的古老歌謠,。外賣騎手小李趁著等餐間隙,，在電動車筐里栽了棵從老家?guī)淼南愦幻纾f要讓這抹春色跟著他穿越半個城市,。
這個節(jié)氣最動人的,，莫過于它縫合時空的魔力。社區(qū)公告欄里,，“文明祭祀倡議書”與“文明祭掃,，火滅人離，燒山坐牢,�,！卑踩ǜ娌⑴刨N著，物業(yè)準備的公共祭掃臺上,，擺放著菊花和本地菜農現摘的油菜花,。穿漢服的少女舉著自拍桿走過時，便利店老板娘正往玻璃窗上貼“清明粿”的促銷海報,，那些用艾汁染綠的米糕,，與冰柜里的抹茶冰淇淋形成奇妙呼應。
暮色漸濃時,，我站在二十七層的陽臺上俯瞰城市,。千萬盞燈火中既有電子蠟燭的幽藍熒光，也有佛龕前搖曳的燭火,；晚風里飄著紙錢焚燒的輕煙,，也混雜著某戶人家蒸青團的水汽。二十四小時便利店亮著“清明特供”的燈牌,，而街角尚未拆遷的老宅院里,，八仙桌上的供果正沐著暗淡的月光。
清明終究是個動詞,。它讓忙著搶清明假期車票的游子突然想起給老家撥個視頻電話,，讓在會議室改PPT的白領抽空給窗臺的多肉換盆新土，讓總抱怨傳統(tǒng)繁瑣的年輕人不自覺地在朋友圈分享《清明上河圖》的動效版。這個屬于追憶的節(jié)日,，原來也在創(chuàng)造著新的記憶,。
當午夜細雨再度飄灑，城市像塊吸飽了春水的海綿,。我知道此刻必有歸鄉(xiāng)人正穿越高速公路的濃霧,，有守夜者對著電子相冊擦拭眼角，有失眠者在陽臺種下今年的第一顆番茄籽,。清明的雨啊,，既打濕了墓碑前的康乃馨,，也滋潤著窗臺塑料花盆里的希望,，在混凝土與鄉(xiāng)愁交織的土壤里，默默孕育著屬于這個時代的,，生生不息的清明敘事,。
(黃 瑩)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