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古城壽縣,曾有一位書法篆刻界的百歲老人——姚摩霄先生,。他的一生都傾注于書法與篆刻藝術(shù)之中,,是江淮岸邊著名的書法家,、金石家。姚老身高一米八余,,脊背筆挺如松,,精神矍鑠,步履穩(wěn)健,,聲如洪鐘,,眉眼間漾著慈藹的笑容。在我心中,,先生不僅是一位書法家,、金石家,更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者,。他的生命仿佛與翰墨融為一體,,字里行間透露出的是歲月的沉淀與智慧的結(jié)晶。
我和姚老是鄰居,,同住壽縣古城東街白帝巷,。姚老的小院子雖然不大,但簡樸古拙,,似濃縮了一方天地,。墻角堆著未及雕琢的壽州紫金石和靈璧石,石紋里蟄伏著云水,;廊下錯落有致地擺滿了盆景和他親手侍弄的梅蘭,,陶盆上還沾著新翻的苔痕。院角一株老蠟梅結(jié)滿了黃色的花蕾,,沁著馨香,。老式的門窗帶有菱形的雕花窗欞,墻上掛滿了書畫作品,。姚老喜歡刻印,、書法、繪畫和養(yǎng)花,,也喜歡孩子,。在我眼里,他就是位慈祥開朗,,什么都懂,,無所不能的爺爺。姚老講起往事來總是神采奕奕,,哈哈大笑,。最難忘是那方老式小方桌,常年浸潤著墨香與酒氣,,桌上總擱著半盞糧食酒,,一碟花生米,。待酒意微醺時提筆,墨色便多了三分恣意,。姚老的字厚重嚴(yán)謹(jǐn),,撇捺如刀,仿佛每一筆都刻進了歲月的年輪,。尤其是他擅長的“壽”字,,端方正直,厚重樸拙,,帶著一種祥瑞之氣,,仿佛能讓人感受到生命的綿長與堅韌。我曾見他在醉意朦朧間揮就丈二匹的“壽”字,,筆鋒如老梅虬枝,,金石之氣破紙而出,驚得滿室觀者屏息,。
姚老的教學(xué)總是在談笑之間進行,,讓學(xué)生沒有壓力。他常說:“書法不僅是手的功夫,,更是心的修煉�,!泵看挝胰フ埥趟�,,他總是先讓我靜坐片刻,調(diào)整呼吸,,然后才開始提筆寫字,。他告訴我,寫字時要心無旁騖,,氣定神凝,,只有這樣才能寫出有靈魂的字。他的教誨不僅僅是技法上的指導(dǎo),,更是對人生境界的啟迪,。先生授藝,最重“格物致知”,。那年我初學(xué)隸書,,總臨不出《曹全碑》的飄逸輕盈,更不得《張遷碑》的渾厚古拙,。他說:“臨帖先要觀形,,再悟其神。反復(fù)臨練,,對比琢磨,,你就會一次比一次進步”,。記得還有一次,我臨摹了一幅隸書作品,,頗為得意,,便興沖沖地拿去給姚老看。他端詳后,,微微一笑,,說“有進步!但字雖工整,,卻還是少了些氣韻,。治印如蒔花,須順著石紋走刀,;寫字如疊石,,要依著心氣運筆�,!碑�(dāng)時他正為鄰家老嫗修剪一盆病懨懨的六月雪,,粗糲的指節(jié)拈著銀剪,竟比繡娘穿針更靈巧三分,。他說話時,,石屑與梅瓣簌簌落在酒盞里,仿佛釀成奇妙的書法禪機,。他又隨手翻開案上的《鄧石如拓本》說:“謀篇布局要計白當(dāng)黑,;更要書法如人,有骨有肉,,還要有神,。”說完,,他提起筆,,在紙上寫下一副對聯(lián)“書似青山常亂疊,燈如紅豆最相思”,。那字跡剛勁有力,,仿佛每一筆都蘊含著他對人生的理解與感悟。那一刻,,我深深感受到,,書法不僅僅是技藝的傳承,更是一種精神的傳遞,。
姚老的生活極為簡樸,,但他的精神世界卻極為豐富。他從不追求名利,,甚至婉拒了縣里為他出版作品集的提議,。他說:“書法是修身養(yǎng)性之事,,不必張揚�,!比欢�,,對于藝術(shù)和社會有益的事,他總是樂此不疲,。無論是為朋友刻印,,還是為后輩指點迷津,他總是傾囊相授,,毫無保留,。有一年中秋節(jié),我和師兄李紹元前去拜望,,姚老剛刻好一方鐵線篆“窗前萬樹濤聲”,,我和師兄都驚嘆道:“好印,!”看到師兄愛不釋手,,他說:“你喜歡就拿去吧!”他又看著我說:“今天是好日子,,正是菊開蟹黃時,,我給你畫張畫吧�,!庇谑�,,鋪紙展筆,信手畫了一幅水墨畫,,螃蟹菊花……
他常說:“學(xué)書先做人,,人品正則書品自高,�,!边@句話深深烙印在我的心中,成為我日后為人處世的準(zhǔn)則,。某年深冬,,皖北落了大雪。我和師兄正陪老師圍著紅泥火爐溫酒,,忽聞叩門聲急,。來人是從合肥星夜驅(qū)車趕來的年輕人,迷戀篆刻多年,,由朋友引領(lǐng)慕名前來,,捧著凍僵的手指求教鳥蟲篆技法。先生撂下酒杯,,熱心招呼來人坐下,,就著雪光將青田石貼在頰上焐熱,,刀走龍蛇間細(xì)細(xì)解說:“你看這‘云’字的盤曲,要像梅枝迎雪而折……”待刻完“寒香”二字,,東方既白,,石屑在熹微晨光中飛舞,恍若他鬢邊不肯老去的霜雪,。
姚老晚年時,,依然筆耕不輟。他常說:“藝無止境,,活到老學(xué)到老,。”即便在九十多歲高齡,,他仍能在雞血石上刻印,,字跡依然剛勁有力,不減當(dāng)年風(fēng)采,。他的生命仿佛已與書法融為一體,,每一筆、每一畫都透露出他對藝術(shù)的執(zhí)著與熱愛,。有一次我去拜望他,。先生正對著一塊大山石凝視,我說這么大的山石怎么雕琢呀,?他說,,是其大女婿送來請他斧鑿的,他正在琢磨呢,。我看他九十五歲的人了,,對藝術(shù)的追求依然執(zhí)著如初,握刻刀的手仍穩(wěn)如當(dāng)年,。
如今,,姚老已離我遠(yuǎn)去,但他的教誨與精神依然深深影響著我,。每當(dāng)我提筆寫字時,,總能想起他那慈祥的目光與洪亮的聲音。他教會我的不僅是書法的技法,,更是對生活的態(tài)度和對藝術(shù)的執(zhí)著與敬畏,。
(陳進)